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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歸心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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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釵回來不久,就見夏金桂帶著寶蟾過來了,薛姨媽一聽人說夏金桂往寶釵那裏去了,生怕又鬧出什麽來,趕緊跟著過去。

夏金桂卻說是來看香菱的,寶釵便也由她。寶蟾同夏金桂兩個在香菱枕邊翻動兩下,就見夏金桂狠狠瞪了寶蟾一眼,寶蟾一臉不解,想了想就看向了寶釵。寶釵紋風不動,顧自己喝茶。那兩個無奈,只好作罷。

薛姨媽見她兩個要走,便也跟著出去,哪知道剛走到前廳,就聽啪嗒一聲,一個香囊從夏金桂身上掉了下來。薛姨媽有些眼花,看近前的不行,看遠的可清楚得很。一見那上頭的花樣,就氣得幾乎要厥過去。幸好這些日子得夏金桂錘煉,若是換了從前,這一下非得氣出個好歹來不可。

夏金桂聽自己身上東西掉了,也低頭去看,這一看就楞住了。一怔之下,刷的一下擡頭看著寶蟾,寶蟾面色大白,直像見了鬼一樣。

薛姨媽正待要罵,薛蟠從前頭急匆匆來了,見這陣勢,便欲詢問,未等他開口,薛姨媽早劈頭蓋臉打過來,罵道:“下作行子!不長進的東西!還要不要臉了!什麽腌臜玩意兒弄進家來,還滿天下跑去!城墻都趕不上你臉皮厚了!”

夏金桂雖囂張跋扈,到底是個女兒家,就算壓箱有幾張畫兒,也是為著誕育子嗣的意思,如今眼見著從自己身上掉下這樣東西來,臉也漲紅了,頭一個疑的自然是有人要害她。哪知道薛蟠近前看了,面上卻是又意外又歡喜的樣兒,轉頭看著寶蟾道:“乖乖!你怎麽……怎麽還把這樣子給繡下來了!”

薛姨媽聽得幾乎要暈過去,邊上同喜同貴趕緊上來給薛姨媽順氣,薛姨媽緩過一口氣來道:“好,好,我也管不得你們了!天下王法、人倫規矩你們都不放在眼裏,我又算個什麽!從此你們自快活去,只一個,往後誰也別往後頭來了!姑娘有事自然會同我說,要不了你們操心!香菱也只剩一口氣了,早死早完,你們且放心吧!也不用來看了!”

說完扶著丫頭們往自己屋裏去了。

薛蟠還不知事情緣由,只方才錯口說了出來,他倒無所謂臉面不臉面的事兒,在賈珍那裏,多少事兒大家都是敞開了的無遮大會,相互觀摩參詳不在話下,這點小事哪裏就至於讓他放在心裏。只怕夏金桂知道了吃醋為難寶蟾,故此特回頭往夏金桂面上看去。

夏金桂知道此事當前不能鬧,鬧開了這東西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話兒就該傳遍了,便壓下心頭火,顧自氣沖沖走了。倒是寶蟾呆立在那裏,薛蟠喚了她兩聲,她卻尖叫一聲跑了,倒讓薛蟠摸不著頭腦。

一筆難寫兩事,這薛家熱鬧時,賈赦那裏也準備著迎春的事。好事臨近,這日邢夫人帶著迎春來這邊辭喜。賈母得知迎春嫁妝陪嫁等事並未打了折扣,餘者也不便多問,只同迎春說了兩句便讓她往園子裏看眾姐妹去。鳳姐原是那頭的人,何況如今賈母有令,邢夫人眼見著從中得不著什麽好處,索性大半事宜都交給鳳姐在操辦,倒是同迎春日日相見的,辭喜卻不用去辭她。

邢岫煙比迎春早嫁,如今是新婦,自然不得輕易出門,故此回是見不著了。惜春那裏,自從賈蘭往書院裏去了,她少了知音,倒是三不五時坐了車往那頭看迎春去,旁人只說這四姑娘看著冷心冷情的,倒在姐妹情誼上重著幾分。卻是不知道那姐妹倆晚上都對著月亮念咒打坐的,才有如此相知之意。

寶玉正閉門養病,迎春便也不去打攪。湘雲如今也住在稻香村,黛玉這日不得消息,卻是不曾過來,迎春到了稻香村,李紈同湘雲便迎了出來。

原想著旁人還罷了,湘雲必定要打趣她幾句的,哪想到竟是料錯了。湘雲只看著她微微笑道:“要恭喜二姐姐了。”便不再提此事。迎春一楞,遂也笑道:“謝謝妹妹。”

李紈看了便道:“得,一個個都沈穩起來了,到底是長大了。只我冤得厲害,前陣子老祖宗還在說,說我這裏風水不好,怎麽好好的活潑潑的丫頭們,到了我這裏不幾日就一個個都扮成鋸嘴葫蘆樣兒了。這不是天大的冤枉?!”

幾人落座,迎春也笑道:“雲妹妹實在同往日換了個人似的,倒是寶玉吃虧,我在那邊都聽著人傳,只說是寶玉得罪了雲妹妹,故此如今都少往外頭走動去了。”

湘雲笑道:“要嚼蛆的,就算沒事也要尋兩件出來嚼嚼過癮的。還理他們呢。”

迎春點點頭,又問她:“從來你最怕悶的,如今這麽一日日只在屋裏呆著,就不嫌悶得慌了?”

湘雲想了想道:“從前也沒什麽事做,不過做做針線看看書吧,都沒什麽趣兒。哪樣幹久了都不成,成日家都盼著有新鮮事才好。只再如何新鮮的事兒,新鮮一陣子也沒趣兒了。如此一回回的,看著倒熱鬧,實在是心裏難靜的緣故。如今學了這勞什子,竟是個沒有邊際的地方,日日有所得,時時有所疑。只往這裏一坐,看著醫案藥經就百般滋味盡有了,倒是從前喜好的那些滋味淺薄,沒意思了。”

迎春聽了這話如遇知己,連連點頭道:“就是這個話兒,看來妹妹也入了道了。”

幾人又說一回,寶玉那裏遣了人來請湘雲,湘雲便去了。李紈才把迎春引到別室,笑著道:“你從我這裏也刮拉了好些書去了,如今讓我看看到底學成了什麽。”

迎春一聽這話也起了興頭,便道:“請嫂子出題。”

李紈笑笑,取了一張紙出來道:“神識之用你已知道了,從前又吃了那許多養心護神丹的,如今我看看你一念能布出多少點陣來。這個紙上能直接神識拓印,你照著那書上的陣圖來試試。”

迎春一聽說這個紙能拓印神識,就有些舍不得下手了,李紈笑道:“看你這小家子氣的樣兒!我這會子既能拿出來給你練手,回頭還不能送你一刀兩刀的?別猶豫了,快快試來。”

迎春聽了這話一笑道:“嫂子說得是。”說完便半垂了眼簾,略調息一回,看一眼一旁書上的圖樣,直接以神識往那苧藺紙上拓去。那紙上瞬間顯現了一個圖形,同一邊書上卻是分毫不差。

李紈見了點點頭,又翻過兩頁道:“你再試試這個。”

迎春照樣試了,如此幾回,試了六七個,到最後兩個才有幾分猶豫模糊起來。李紈便停了手,又摸出一個小玉瓶兒遞給迎春道:“很好,到底這裏什麽都不得的,你就靠一個勤字,能練到如此,也可足讓那些修界的小子們汗顏了。”

迎春這一回調用了幾乎所有神識,這會子便覺得有些發暈,趕緊打開那玉瓶兒,倒出一粒藥丸子來吃了。不過幾息,便覺神覆如初。因笑道:“嫂子,你這藥丸子可還有?再與我一些吧。”

李紈遞個白眼過去:“急什麽?待我測清楚了,一總兒給你不好?”

迎春笑道:“如此我先謝過嫂子了。”

李紈便又摸出一個玉簡來,遞給她道,你試試神識探入看。迎春結果嘆道:“上幾回試了都不成呢,這回也不知怎樣。”

正說著卻驚呼一聲,李紈便知成了,笑道:“這下可省了我功夫了。”

又問迎春如何精進的,迎春便把惜春那裏得的一套月華功法說了一遍,李紈得知這還是惜春讀了一堆書自創的,便嘆道:“可見這仙緣道途,便是想要攔也是攔不住的。這世上偏有這許多膽大妄為的,還有什麽她們不敢的?不用說,這裏頭肯定也有蘭兒的事兒。我說那幾日怎麽這麽急著要往書院裏去呢,什麽要準備出遠門,都是鬼話兒!定是為了尋清靜地方參詳這東西去了!”

迎春笑道:“嫂子該是料得不錯。”

試過一回迎春的底,李紈心下有數,卻不提別的,只收了東西,笑道:“說兩句閑話吧,你也待不得多少時候。”

迎春點頭,作洗耳恭聽狀。李紈想想自己所悟所能者,卻是占了珠界的便宜,因裏頭無盡歲月才得體悟到這些。若是放在塵世裏,光這些時光就不知夠她輪回多少輩子了,何況這輪回轉世可沒幾個能帶著前世記憶的。如此,到底挑些什麽說了,才是於迎春這樣人生短短數十年的修行亦是有益的呢?

略想了想,才緩緩開口道:“你且細想想,一甌瓊漿、一碗白水,你喝了下去,到底得著的是什麽?”

迎春一楞,想了想道:“是……味之異,滋養之異。”

李紈又道:“肉身遲早朽爛,且不去論它。味之異,又異在何處?”

迎春不自覺得閉了眼睛細細體悟,李紈便又緩緩道:“甘甜平淡,欲求某一物某一情景時,所求者究竟是何物?是舌尖滋味鼻頭香?胃納柔膩輪轉暢?脫了此身,究竟所求為何者?”

良久,迎春才慢慢睜開了眼睛,遲疑著道:“是……是心上的一樣滋味……”

李紈略有意外,又覺欣慰,笑著點頭道:“好,好,果然有慧根的。”

迎春苦笑道:“話雖如此,只卻是個極為模糊的東西,要細說也說不明白。”

李紈點頭道:“此味在五味之外,自然不能以五味概括之。雖是道之大忌,如今半途也無他法,暫且名之為‘歸心味’。這世上萬事,經過此肉身,沈到根底,於心有感者,稱之為歸心味。這歸心味,你細體察了去,離美醜善惡喜怒甜苦都甚遠,非是一物。我也教不得你許多,只這個算一道能修的法子,今日傳了給你罷。”

迎春默坐了片刻,起身行禮道:“我比不得林妹妹天資,嫂子這法訣我卻極有所感,謝過嫂子了。”

李紈笑著扶了她起來笑道:“不過一句白話,功夫還在個人自己身上。你能有所體悟,也是你的機緣。”

一時迎春歸去,舉動間常憶此句,初時並無甚覺,其後時日漸久卻發覺於這世人世事所知所感竟在不知不覺間起了極大變化,連著陣法造詣亦大有增強。實則要她細說,她也說不出來這個歸心之味與素常的功法能耐上有什麽關聯,卻是有這樣驚人效果,想不明白,也只好歸結為道之玄妙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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